誰比較「好」

你喜歡比較嗎？

我自己很喜歡，那是因為我對人格是挺感興趣的，很喜歡分析每個人的性格，而當中一定要涉及比較的，不比較又如何突出一個人的特別之處？對於自己兩個女兒，當然無論在心裡或是跟男婉談話間都不斷拿兩個女兒來比較，而有趣的是兩個女兒的性格似乎是南轅北轍的，可作比較的材料源源不絕。

比較還比較，我可從來沒有覺得她們當中哪一個較好，哪一個較弱，在我眼中，她們兩個都是很好的很特別的，只是性格不同，而性格這回事是中性的，它可以向好發展，也可以向壞發展，走哪條路就視乎父母如何去培育、誘導了。

前兩天的家庭聚會中，一位平時不常見的長輩不停在惡女面前誇讚妹妹，說：「都係阿妹好啲，肯跟人，俾人抱.....家姐細個呀，掂下佢都喊呀，嘩.....我鍾意阿妹多啲，阿妹好啲」如是者她在整晚大概重覆了五至六次，並且不斷要求跟妹妹玩和同坐。我其實不會怪責長輩，她沒有惡意，只是很本能地表達自己對妹妹的偏愛，而且上一輩的人從來都是這樣教孩子的，不是他們錯，只是他們不明白在這樣的比較下成長的孩子會受怎麼樣的心靈創傷。

我自己就是最清楚了，本來已是一個自卑的人，在我小學階段，表姐一直是我少數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我對她是仰慕，覺得她甚麼都比我好，這種感情本來是很單純的，然而當大人們特別是自己的母親都一再以表姐的好來貶抑我，我就不禁有點痛，卻又不懂得說這是甚麼感覺。

表姐非常乖巧，讀書叻，我是望塵莫及的，但教我最無助的是連我們身形的不同都成為我的「罪」，常要我們度高，當然每次無論我如何挺直腰板都必然只能成為大輸家，回家後我媽就老是愛稱讚表姐長得高和「大隻」，我就是「非洲饑民」之類。現在回想當然覺得好笑，但我當時可是很介意的，很討厭這樣的比較，對於一些我無法控制的事，我可以說甚麼，做甚麼？是以我雖然很喜歡表姐，心裡卻是妒忌她。當我回想起這一切，就覺得事情很是愚蠢，或者大家一直只是在激勵我，可是這除了形成我心裡的一根刺外，帶來的只有我對自我的形象更加負面，童年時期對表姐也有了不必要的芥蒂。

是以對於自己的女兒，我自己更是警剔：靠貶抑一個人而令她進步，是得不償失的。有時我是會明目張膽的「比較」的，不過只限於一些她們輕易能追回失地的事，例如妹妹已坐在餐桌而惡女還堅持在玩，我就會說：「妹妹真乖啊，妹妹都準備好吃飯了，家姐還在玩嗎？」當惡女立即放下玩具來吃飯時，我便會同樣地稱讚她。比較是有用的，要是孩子是有能力去改變局面。

然而，拿她們倆誰比較「易湊」、「跟人」來比較，實在很無謂。首先惡女沒法回到自己的嬰兒時期去改變甚麼，其次是我從來不覺得一個幼兒他「易湊」或是「難湊」代表些甚麼，而我才不喜歡孩子「見人就跟」哩。可不要因為某個孩子令自己有滿足感，就斷定他是「好」吧。

惡女有如何不好惹，難以親近，誰比我和男婉能說得更清楚？

在惡女兩歲以前，我可以用「暴風幼年」來形容她，凡事不合作，凡事偏走相反，教她睡前刷牙，印象中應該前後有一年時間，每晚她都死命反抗，即使站在鏡前拿著牙刷，她也堅持不做出刷牙的動作；有一陣子是每晚吃飯都吵鬧，我得要在大家吃飯時跟她一起困在浴室裡，待她冷靜下來才回到飯桌；在她兩歲以前都是但凡換衫換片就死力反抗，是以很多全新的衣服她都沒有穿過，因為當我沒信心那是一件合身的衣服時，我就不會給她穿，穿上了要再替她換，我可是命都短幾年。

惡女從來都不怎麼親善，面對陌生人不用說，就算是熟悉的親友她都未必理睬，要她開金口叫人更是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有時我也很佩服咱們的家人可以如此地愛護和包容一個野性難馴的一個女孩，他們對惡女有著超乎想像的慈愛，惡女的缺點他們是看不到的，還不斷讚她可愛搞笑，有時連我自己都難以認同......

可以說，同樣的事，在妹妹身上似乎不用花任何力氣，她自己就自動去學曉了。刷牙，她是自己要求的，在零教導下她如今是每晚自行搬櫈仔衝到浴室、再爬上去刷牙洗臉的，她從來不需要迫，甚至是你會覺得她有點兒太急進了。

穿衣服穿鞋是她的一大娛樂，你著她換衫她會極之配合，甚至自己試著做，閒來無事她到鞋櫃拿到每人的鞋試著一番。妹妹更是天生的娛樂家，一張笑臉虜盡一眾管理員的心，無論是舊居、新居或是嫲嫲家，所有人見到她就要走來逗她，而家姐呢，在妹妹旁邊她有時像是隱了形似的，甚至你會發現她基本的表情都好像充滿了怨恨一樣。

然而，我從來沒有覺得惡女有甚麼不妥當，只能夠說句「她實在太像我了吧。」我自己小時候不就是如此的難搞和缺乏親和力嗎？若然要責備她，那就首次要問問她是由誰所生的。再者，我不覺得這樣的她，除了會得到較少的讚美和擁戴之外，還有甚麼永久性的問題，她感覺快樂便是了。事實是，她從來都很自在，即使我們都曾很擔心她在學校會很孤獨，她還是每天放學笑著說「今天上學好開心！」

會過去的。兩歲以前的暴風幼年已經過去，她當日對事事的抗爭，如今轉化成另一種執著，黑白分明，嚴格的道德觀，恪守規條，我不敢說這性格是不是很好，但惡女的確教我明白，性格是與生俱來的而它能夠轉化成不同的效果，我不要扭轉她的本性，卻要確保它是在正確的軌跡之中發展，他日她這本來被視為「難纏」的性格能轉化為甚麼，至少不是在今天能夠下定奪的。

說得太多了吧。這文章本來並不是要責備長輩，也不是個人的痛苦回憶，也不是要證明兩姊妹誰比誰優勝，想表明的，是我珍視每一個孩子與生俱來的天性，我很喜歡去了解她們並予以配合，無論外人覺得那是好或壞，在我眼中，全都是好，全都可以是好，我看著惡女和妹妹，衷心感謝天主賜給我這樣可愛的女兒，並且讓我學懂了很多。